深圳市少年宫

〖深圳口述史〗单协和:用大家乐的形式奏响人生协作曲

 

 

 

 

单协和在大学任教时备课。

 

“大家乐”的舞蹈表演。

 

单协和在国际舞蹈年表演获奖。

 

最早的“大家乐”舞台是一个土台子。

 

    “在水泥结构的笋林间,你有没有感受到家乡后山上竹林间的幸福?” 1987年下半年,我给邀我来深圳的前同事田地写了一封信,信中我这样问他。意思就是深圳可能发展很快,但是你的心在那个地方能不能安定下来。田地回信:“感受到了!”

    后来我们重新提起这件事时,田地还说我太矫情了,但那时候我确实很犹豫,一直在试探着要不要来。

    田地在深圳旅游公司,当时西丽有中国改革开放后兴建的第一个度假村,春节会有很多港商过来游玩,他让我约了几个人,先来深圳看看。于是1987年底,我第一次来到深圳。而当我看了“大家乐”的表演后,脑子里瞬间蹦出一首歌——“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”,我被深圳“大家乐”的表演风格彻底吸引了。

 

首次来深被“大家乐”吸引

    深圳“大家乐”舞台创办于1986年6月,是青少年活动中心的一个项目,在荔枝公园的一个角上,原计划是由各基层团委组织演出队伍轮流上台演出。它自荐表演、自娱自乐表演形式的诞生,其实是非常偶然的。

    1986年的一天,原定于当晚进行的文艺晚会正要开始演出,预定的海关表演队伍却因临时要接待领导来不了。这下麻烦了,观众都在台下坐着呢,没节目怎么办?

    为了救场,当时我们的主任云蔚成就说,我们这么多工作人员,自己出来唱唱跳跳吧。他自己也会唱京剧什么的,但毕竟工作人员人数有限,半小时就没节目了。“要不就让观众上来唱吧。”

    于是主持人就问:“观众有没有会唱的啊?家乡的花鼓戏、家乡话都可以。”刚开始观众都不敢动,后来有人起哄,你推我我推你,就有第一个人上来唱了一首流行歌曲。

    唱完大家都笑了:就这种水平还能唱,我也行啊。就这样一下子就把大家撩拨起来了。从此,当场接受报名、登台表演成为“大家乐”独有的一种表演形式。

    1987年我第一次到深圳时,“大家乐”的舞台还是一个土台子,水泥地,非常简陋。舞台上有唱卡拉OK的,有吹口琴的,还有唱革命歌曲的……就是大杂烩,很多跑调的。但这都没关系,因为开心最重要,观众就是演员,演员就是观众。

    我是跳舞出身的,来深圳之前在湖南师范大学教舞蹈,非常喜欢这种台上台下打成一片的开放、平等、没有门槛、无拘无束的表演模式。因此,虽然这里的条件不是很好,但我觉得这就是我喜欢的地方。我就决定来深圳了。

 

进文工团成为台柱子

    我从小就是跳舞的,这既和我的爱好有关,又与当时的大环境有千丝万缕的联系。

    1954年我出生在湖南省平江县,父亲是解放战争时期参加革命的老干部,母亲是医生。

    我走上舞蹈道路源于一次文艺汇演。有一次我看到一个演员演《白毛女》跳芭蕾舞,她踮起脚,把腿拉出去绷直,一下子就像闪电般击中了我:天底下还有这么美的东西!从那以后,我就对舞蹈产生了浓厚的兴趣,当时我才10多岁。

    后来大概十四五岁,正值文革时期,我被岳阳地区的文工团挑上了。其实我父亲是反对的,他希望我去读书,或者学一门手艺,做个“戏子”是不行的。他还带我去见了我们平江县最好的木匠,让我拜师,当时我头都磕了。但心里始终在打鼓——我能不能拿起木匠的那把大斧头。最后我还是去做了文艺。

    到了文工团以后我什么都做,舞蹈、革命样板戏、京剧、花鼓戏、锣鼓祠……我很好学,很快就成为我们团的台柱子,这也为我以后来深圳做群众文化,策划、组织晚会打下了基础。

    很快四人帮被打倒了,1977年高考恢复,我按捺不住想要参加。但因为我是团里的主要演员,团里不想放我走。团长虽然在嘴上说支持我,实际上却千方百计要留住我。他马上组织我们到乡下各个地方巡回演出,一天演两场,第二场演完都快凌晨一两点了。

    于是,我想办法和我室友轮流复习:一是怕查岗,二是演出太累了怕睡过头。每天晚上上半夜他复习我睡觉,下半夜我复习他睡觉。考试那天一大早我们赶几个小时的路去长沙,晚上还要赶回去演出。

    刚开始我的通知书没下来时,团长每天见到我都是乐呵呵的:“没录取没关系,不要灰心,下次再来嘛。”过了几天我拿着通知书去找他,正在漱口的他一惊,差点把假牙吞进去,他那种表情我现在都记得。

    我考上了湖南师范大学艺术系,在岳麓山下学习。毕业后不久我又回到母校教书。

 

辞掉大学教师工作来深

    刚开始在大学里的生活还是很轻松的。一个星期就两次课,另外就是带舞蹈团,当时我很受器重,也为学校争得了很多荣誉。此外,那时全省的体育舞蹈老师培训什么的,从写教材到培训都是我负责。

    但是我受不了学校里的按部就班和论资排辈的传统。旧有的一套体系摆在那里,像枷锁一样让人喘不过气。日常生活中的一个眼神,一句不经意的话都会让人感受到层级的压力。而且搞文艺的人有一种想法,就是年轻时候应该去当演员,因为有资本,精力旺盛,形象也好,到演不动了才去做老师的。

    因此,当第一次从深圳回去以后,我就决定离开学校,去深圳发展。正是在田地的帮助下,我进入了心仪的“大家乐”。

    来到“大家乐”之后,我印象最深的是去贴招生广告。我来“大家乐”是教舞蹈的,但要自己去招学生。我以前可是大学老师啊,学舞蹈都是人家来求我的,再说大学老师谁干过这个事啊?当时思想斗争还挺激烈的。

    纠结之下,还是决定自己行动。写好招生广告,我还请一个毛笔字写得比较好的同事帮我抄了几份,抄完我就拿着去火车站等人流密集的地方贴。当时连浆糊都忘了带,最后跑到一个饭店,找老板要了一些桌子上的剩饭当浆糊。当时他问我贴什么,我都不好意思说是招生广告。找到能贴广告的地方,我把纸盖在墙上就赶紧跑,有没有贴牢都不知道。

    当时我感觉似乎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个大学老师在贴小广告。而我就感觉自己在出卖自己的身份,出卖自己的灵魂,太丢脸了。

    所幸,最后的结果还不错。后来学交谊舞的人很多,我慢慢有了名气,很多单位,比如党校、企业等,都请我去教交谊舞。

 

春节给务工者一个“家”

    1994年我们策划、组织了一场“深圳是我家”的家园主题文化活动,一直延续至今,已经20届了。

    策划这个文化活动源于1993年。那年大年初一傍晚,我吃完饭随处溜达,走到“大家乐”舞台时,发现很多打工者由于买不到票或没有钱,并没有回家,他们跑到“大家乐”的舞台旁边等表演。

    当时我们的舞台上挂着“春节休息,暂停活动”的告示,很多青年趴在我们舞台周围的栏杆上,眼睛死死盯着黑乎乎的舞台。“他们就是一群找不到家的孩子”,我脑海里蹦出这样一句话,让他们这样苦守着,是我们的没有尽到责任。我就马上打电话给领导,说要开卡拉OK,开一盏灯,把音响打开,大家上去唱。

    就这样,以往一场只有十多个人唱,那一次一直唱了几十个人,还有很多人跑过来说:“求求你让我上去唱吧,我想家,我可以唱家乡的歌。”当时我们一个美工在舞台旁边,一个务工者上去就跪在他面前说:“感谢你,在我们没有家的时候给我们一个家。”后来这位美工对我说:“看到他们这么看重我们,我们加班、累都值得了。”

    所以到1994年春节的时候,我们就决定不仅不休息,还要组织丰富多彩的活动,如唱卡拉OK,组织喝啤酒比赛、拔河比赛,跳交谊舞等活动。整个活动还有了一个温馨的名字,叫“深圳是我家”。活动策划、筹备好之后,我们就上报到市里,希望有领导参加开幕式。

    非常幸运地是,当时正好中央下文件,希望外来务工者留在当地过年,缓解春运压力。同时要求各级政府创造条件,让务工者享受到家的温暖。天时地利加上人和,市政府马上认可了我们的活动,五套班子成员参加,连中央电视台都报道了。从此,这个活动每年都会举行,直到现在。

 

半夜写出“深圳湾情歌”

    以前大家都说深圳是“文化沙漠”,当时确实是,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经济建设上,文化暂时顾不上,原创音乐创作更是这样。

    在我们来之前,深圳有一些原创音乐,但都不系统,不成气候。田地来深圳以后,把我叫过来;我来以后,我又把我们另一个会作曲的同事王佑贵叫过来,就像“猴子捞月亮”一样,一个接一个。

    后来由于我们3个在写词、作曲方面的成绩,大家还给我们起了一个绰号叫“深圳歌坛三剑客”。

    其实刚来深圳的时候,我们很享受深圳无拘无束的艺术环境。每天忙累了就去吃一碟炒田螺,只要两块钱,再喝点小酒,太舒服了。

    后来有一次我们突然惊醒:我们来深圳是为了什么?天天吃炒田螺是我们的初衷吗?还是写点东西吧!

    当时田地也到了“大家乐”,我们3个人挤在一个小房间里,里面有一架旧钢琴,还烂了一个角。王佑贵说,光说不行,要安排任务,你们两个上半夜写词,我先睡觉,下半夜我起来作曲的时候要看到歌词。就这样逼着写。

    我写的《深圳湾情歌》等一大批歌,都是这样逼出来的。我将《深圳湾情歌》的主体部分写出来只用了半夜时间。

    其实我写歌的时候并没有去过深圳湾,但是我知道台湾有一首《娜鲁湾情歌》,娜鲁湾有情歌,那深圳湾肯定也可以有情歌啊。于是,我就发挥想象力,想象海湾是怎样的,很快歌词就缓缓流出:“没见过这么美的水,没走过这么软的滩,没见过这么青的草,没走过这么长的湾……风送莲香,露比龙眼,雨打芭蕉,情意绵绵……”

    王佑贵起床看到歌词就开始作曲,一气呵成,很快曲子就出来了,还加上了客家咸水歌的风格。

    这首歌第一次上电视就是彭丽媛老师在深圳电视台唱的,后来宋祖英老师也唱过,这首歌还走出了国门。

    后来我们这帮人继续创作,王佑贵还把蒋开儒从东北叫过来。蒋开儒写了《春天的故事》、《走进新时代》,田地写了《我属于中国》、《又见西柏坡》,我又写了《花季雨季》等作品,此外还有《长大后我就成了你》等一批优秀作品,都是在深圳诞生的。

 

众多明星走进“大家乐”

    明星来“大家乐”开演唱会是我们策划的文化转型项目。因为一直唱卡拉OK,“大家乐”的吸引力渐渐减弱。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和文化建设的进行,大家知道了很多明星,而这些明星也想推广自己的唱片,“大家乐”就成了一个结合点。我们开始和一个市场推广公司合作。

    那一两年,我们请到很多明星。例如1996年,我们举办了孙浩、火风、光头李进、江珊、马旭成、王子鸣等明星的个人演唱会,取得不错的反响。

    因为当时深圳的文艺专业人员大都在歌舞厅里,但是外来务工者一般进不去那种场所,所以有段时间,我们把歌舞厅里的演出拉到“大家乐”的舞台,受邀的包括陈思思、戴军、汪正正等。

    我印象比较深的是丛飞。丛飞刚来深圳时还住过桥洞,但是他是一个很有想法,很有感召力,很有热情的一个歌手。

    初来乍到的歌手,需要这样一个舞台来表现自己。丛飞就在“大家乐”报名唱过歌,我印象中他唱的是东北的民歌。首次登台,他唱得不错,后来又听说他是唱《乌苏里江》的郭颂老师的学生,我们就很关注他,经常叫他演出,慢慢地,我们就熟悉了。

    后来他资助了贵州的很多学生。当他自己都无法支撑的时候,他找到了我,问我能不能介绍一些演出给他赚点钱,还孩子们的“账”,我就帮他介绍了一些。丛飞去世以后,纪念馆就放在我们“大家乐”。

    如今,“大家乐”开始转型,走向社区。因为原址附近的工厂减少了,外来青工的需求也没有那么强烈了。 2009年底,因为工作调动,我离开了工作20多年的“大家乐”,来到少年宫。

    回头想想这二十多年来的经历,我坚信来深圳是无悔的选择。深圳给了我希望和平台,让我发挥自己的特长,还让我成为一名词作家,那么多作品在传唱。

    更让我觉得光荣的是,“大家乐”成为全国的文化典型,高峰时期深圳有380余家“大家乐”,全国其他各大城市也有100余家。我相信正在转型的“大家乐”未来会有新的精彩。

    一个人一辈子做不了太多事,有这么一件事就够了。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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